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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报杏坛 父亲看戏 千年绝唱 (组诗) 永远的怀念 生态家园 走在春光里 品尝岁月 感悟世界 关于发现假冒本报“教研版”的严正声明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记忆深处】

父亲看戏

□ 薛 岩

一天,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好友写的一篇文章,讲的是他小时候因为没钱买票与小伙伴爬树翻墙去电影院看电影被抓的事。文章用自嘲的笔触把我们那代人的文化生活勾勒得活灵活现。他的文章勾起了藏在我心底40多年的一段回忆,每每想起我就觉得愧对父亲。

那是1979年春节前夕,我所在的单位临沂京剧团排了一出传统京剧《白蛇传》,定于春节以后公演。消息传出后,在临沂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时,“文革”结束不久,被禁锢多年的京剧传统戏重新登上舞台,老戏迷们期待,年轻人也觉得新奇。而且,剧中饰演白娘子和许仙的两位老师都是临沂京剧团的名角。特别是贾少林老师,可是叶盛兰、俞振飞两位中国京剧大师亲自教授过的。看过贾少林老师演出的人都说他扮演的小生“苏鲁豫皖,无人能及”。

果然,演出的海报一贴出去,来买票的人便络绎不绝。有人天不亮就来排队,还有人把2毛(乙级票)、2毛5分(甲级票)的戏票当成过年礼物赠送给亲友。没几天,剧团一个月的戏票便全部售出,大家都等着过了年开锣唱戏。

当时,京剧团驻地在老城区七女商店对过的张家大院。我从山艺毕业回到临沂后,团里分给的单身宿舍是一间坐东朝西的地震棚。为了参加演出,我年初一就返回了剧团。我记得那年春节特别冷,地震棚门口由于晒不到太阳,积雪坚硬如冰,寒风吹来,越发觉得清冷。

元宵节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准备去剧场化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父亲。只见他戴着老式的三块瓦棉帽,一条咖啡色的围巾紧紧地护住两个耳朵,露在外面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眼睫毛和眉毛挂了一层霜。万万没想到,这么冷的天,父亲竟然是骑着他那辆“大国防”自行车来的。“我到临沂办事,顺道来看看你。”说完,父亲便将我熟悉的黑色双提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往里面瞟了一眼,看见几个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闻到一股炸鱼味,心想:这一定是过年期间父母没舍得吃的炸货。我不由得一阵眼热,急忙把父亲让到屋里。

父亲进屋后,一边揉搓着冻红的脸颊,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一会儿看看我的后窗户纸是否糊得严实,一会儿摸摸我床上的被子、褥子厚不厚,又拿起火钩子想去捅一捅炉子。发现炉子里没有火,他责怪地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生炉子呢?”“一会儿就要去演出了,很晚才能回来,没觉着有多冷。”我说。

听到我要去演出,父亲顿时眼睛一亮,说:“你们团演的《白蛇传》,连咱们老家那儿的老师都知道了。张老师就来临沂看过,说特别好,就是没看到你!”我笑着说:“我演的是天兵天将,就是个群众演员,张叔怎么能认出我?”

我突然意识到父亲是来看演出的,就问:“爸,今晚的演出您想看吗?”“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票啊!”看到父亲有些激动的样子,我说:“我现在就去看看。”说罢,我骑上父亲的“大国防”急忙往剧院赶。

我一边骑,一边在心里盘算,戏票已全部售完,只能到剧院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退票的或者倒票的。到了剧院门口,等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想退票的人。望着紧紧关闭的售票窗口,我犯难了。

那时,临沂剧院的门把得很严,几个检票的阿姨原则性极强,平时见了面挺热情,一到检票时就变样了。天快黑了,我还没搞到票。这时,我看见团里的一个老师在剧院门口走来走去,顿时一阵窃喜,壮着胆子上前问:“老师,您还有今晚的戏票吗?我想买。”老师看看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想买,你有吗?”

马上就到化妆时间了,我脑子里也闪过带父亲蹭戏的念头,可再想想阿姨们那冷酷的表情就放弃了,最后还是回宿舍跟父亲说了实话。父亲愣了一下,接着说:“那就算了,我看不看无所谓的,你快去忙吧。”

那天晚上,我在台上演出,心里一直不踏实,感觉特别愧疚。父亲是个京剧迷,我们兄弟几个先后都从事了与戏剧有关的工作,与他对我们的熏陶分不开。父亲经常给我们讲他在徐州读师范时到戏园子里看戏的事,说遇到名角演的戏,就是逃学受罚也要去看。“四大名旦”的戏他几乎都看过了,可今天,儿子单位的戏却没看上。

演出结束后,我急忙往回赶,老远就看到地震棚的灯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推开门,一种家的感觉扑面而来。只几个小时,父亲就把我的房间打扫了一遍,炉子生上了,红红的炉火让小屋温暖如春。后窗户上那破了一个小洞的纸被糊上了,门后的垃圾也不见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桌子上摆着几个盘子,有炸鱼、炸藕合,炉子上还炖着一锅白菜肉。父亲捏起一个藕合塞到我嘴里说:“我又过了遍油,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第二天醒来时,父亲已经走了。我跑到大门口,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身影。那天早上,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我望着通向家乡的大路,想象着他骑着“大国防”迎着漫天风雪往家赶的样子,又想起昨天晚上没让他看上戏的遗憾,顿觉一阵心痛。

时间长了,这件事被我渐渐遗忘。一次回家,母亲神秘地对我说:“老三,你爸那天去临沂看上戏了没?”我说:“没有,没买到票。”母亲说:“怪不得,他回来后跟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和我一个字也不提,我就知道有问题。实际上,你爸那天是专门去看戏的。”

2000年,父亲因突发心梗离开了我们。在73年的人生旅途中,他给儿女留下了很多父爱的记忆。可每当看到他留下的那把京胡,我就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夜,想起父亲没看上的那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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