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白菜

上午在厨房，家里那位理工男指着刚买回的大白菜说：“你看这菜帮，像不像一块玉？”我打眼一瞅，这棵白菜的“颜值”还真高：嫩白的菜帮丰腴细滑，润如羊脂；翠绿的菜叶清新水灵，鲜碧可人。它卧于白瓷盘中，那清丽的模样，可不就是一阕柔婉的“青玉案”？

白菜，四季皆有。然四时之中，又属冬季味道最佳。白居易有诗云：“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翻教菜心甜。”据专家分析，气温一低，白菜就会开启抗冻模式，将体内所含的淀粉类物质转化为葡萄糖；而糖水的冰点低，菜里的细胞液便不易冻坏，白菜自然就变得清甜了。

经了霜的白菜，不仅入口绵软甘甜，外形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风中凌乱，而是显出了清幽端雅的大家闺秀气质。

白菜炖豆腐是家常小菜。温暖的小炭炉上，大瓷锅里咕嘟咕嘟响，碧绿与嫩白交相缠绵，你侬我侬，热气腾腾，醇香扑鼻。入口，脏腑俱暖，冬寒骤远。白菜炖粉条，加点辣椒粉，酸酸辣辣，吃得满头冒汗，也胃口大开。白菜配火腿，更是一锅好汤。《红楼梦》里，黛玉常情思郁结、食欲不振，紫鹃便让厨房给黛玉做“火肉白菜汤”。火肉，便是火腿。白菜温和清淡，火腿益肾补胃，两者交融，清润鲜美，补而不腻。还有羊肉锅子、牛肉锅子等，不管啥锅子里扯一把嫩生生的大白菜进去，味道总是不错的。

虾米皮熬白菜，应是北京人的一大爱好。汪曾祺在《胡同文化》里骄傲地说：“虾米皮熬白菜，嘿！”这菜具体怎么做，他并没细说；只一个“嘿”字，活脱脱写出了人们吃后那种极其满足又自得的神情。

要说这白菜，可配荤，可搭素，堪称处高就低皆相宜。素炒白菜，温厚清润；凉拌菜丝，鲜脆爽口；清煮菜汤，恬和幽淡。清代才子李渔这样夸它：“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每株大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他说的“黄芽”指的就是白菜。老舍先生有一次过生日请客吃饭，鸡鸭鱼肉陆续上桌，他皆不动声色。当熬白菜端上来时，他立马举箸，乐呵呵地说：“来来来！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白菜，上得餐桌，亦入得画作。齐白石就很爱画白菜。他出身贫寒，对白菜有深厚的感情，一直念叨“菜根香处最相思”。他的白菜画虽是大写意风格，但菜之嫩白丰腴一览无余，画面清新活泼，满溢着尘世生活的温情暖意。他还为白菜叫屈：“牡丹为花中之王，荔枝为百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蔬之王，何也。”此外，张大千、李苦禅等知名画家也喜画白菜。

不怪文人雅士偏爱，白菜除了好吃，确有可爱可敬之处。它经得起风雨，耐得住霜寒，有松之操，古人称之为“菘”。“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中的“菘”说的便是它。更可贵的是，它在冷月霜风里不动声色地褪尽了浮躁与张扬，将自身修炼得既细密厚重又大气温柔。

平凡而不平庸，清心却不寡淡，素朴又不失雅致，这是冬白菜的风骨，也是至美的生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