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吃鱼

世人皆爱苏东坡，网上流行学苏轼。爱读他的诗词，学他的书画，吃他用心烹制的“东坡肉”。最欣赏、最想拥有的，大概是他超出常人的才气、通达洒脱的人格、达观从容的自信以及潇洒恣意的人生。

但肯定没人愿意承受他遭的那些罪，或者不太了解他经历过多少苦痛磨难。

苏轼年少得志，21岁名动天下，30多岁已是文坛领袖。43岁时发生了著名的“乌台诗案”，他因诗获罪，被人诬告入狱，几乎被砍头，惊恐得想自杀。其间发生了一个我称之为“苏轼吃鱼”的故事。在100多天的牢狱煎熬中，苏轼之子苏迈每日给他送饭，但父子不能见面，餐食只能由狱卒传递，所以俩人定下暗号，平时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死罪结果出来便送鱼。一日，苏迈因有事未能亲往，便委托一位亲戚去送饭。亲戚好心做了鱼送给苏轼，苏轼以为死期将至，顿时泪流满面，挥笔写下了诀别诗《狱中寄子由》。诗句“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表达了苏轼对自我命运任人鱼肉的无奈和沉痛，其哀伤之情浓郁感人，昔日气势全然不见。

出狱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吃住都成问题，便在城东坡地开荒种田，以维持生计，自号东坡居士。由此，苏轼变成了苏东坡，从官场走向了民间。此后，随着北宋政坛变幻，苏轼三起三落，今天升迁、明天贬谪，被贬谪流放的时间竟达10年，饥寒之虞、性命之忧无时不在。从湖北黄州到广东惠州再到海南岛儋州，他离朝廷越来越远，离百姓越来越近。

《东坡志林》等资料记录了苏轼被贬谪流放的生活状态和心路历程。起初惊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继而纠结，心灰意冷又不甘寂寞；最终释然，修炼成后人看到的、喜欢的、爱不释手的苏东坡。

苏轼是怎么做的呢？

传统中国文人士子读书的目标非常明确，“学而优则仕”，只认一条路，就是当官走仕途。当时的社会道德价值标准认定，唯有如此才是治国安民平天下的正途。苏轼仕途遇阻不顺，痛定思痛，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呀。无奈，另寻生路，宕开一笔，开启全新鲜活的人生。为官，则光明磊落、一心为民，他任职杭州时筑建的西湖“苏堤”余荫至今、风景依旧；为文，则以飞扬的文采、深厚的学养，写尽人世苍凉、天地山河，诗、词、文、书画皆成大家；为人，则乐观自适，与民同乐，养生修行，思想精神升至大境界，找到了灵魂安顿的精神家园。

欧阳修说：“诗穷而后工。”命运多舛的苏轼，阅遍人间沧桑，尝尽人情冷暖，把痛苦磨难宣泄为通脱豁达的人生样态。他的《自题金山画像》中的诗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看似自嘲，实在是他太看重被贬黄州、惠州、儋州的经历了。因为，没有心生不满，哪会出言讥讽？没有担惊受怕，哪来潇洒旷达？不经痛苦煎熬，何来人生涅槃？

有几人经历过如苏轼般的生死折磨吗？

不是非要历经生死才会有所成就，但那段经历就是财富、就是才气、就是文章、就是智慧。

如果只看见苏轼的潇洒旷达，不理会他的担惊受怕，那么苏轼不过是一碗鸡汤而已。而因此又把苏轼当作治愈精神麻木或精神抑郁的良药，只怕这药不对症。那功效，至多只是一时的麻醉，很快就会过去的，过去之后甚至更痛苦。

我们有幸生在一个自由开放、多元选择的时代，没有苏轼“学而优”唯仕途一条路的困扰，只要肯付出、有所长，“条条大路通罗马”。可为官，可经商，可为师，可唱戏，可打球……有无数条路。不过，路总有起伏，哪一条路要走好都不易。有人感受到点痛苦，便又叫又喊；遇到些困难，便要躺平，真像鲁迅先生说的：“这是得了呻吟病了。”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苏轼就是这样的人。

（作者单位：威海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