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季花开处 皆是汉语声
粉笔灰簌簌落在曼谷汉语教室地板上的那个清晨,我尚不知这场跨越亚非两大洲的汉语旅程,会以怎样的方式在生命里刻下年轮。从2012年作为汉语教师志愿赴泰国开展汉语教学至今,我当教师已经近14年了。其间,泰国的青涩杧果香气、尼日利亚的赭红沙尘、泉城的玉兰芬芳,在平仄起伏的汉语声浪中交织。如今,立于济南职业学院智慧教室的全息屏前,看20多名留学生将汉字投影在虚拟敦煌莫高窟的穹顶,我忽然懂得:教育不是用知识填满容器,而是以心火点燃星辰。
第一季:杧果蘸盐的声调课
2012年至2014年,在曼谷工商管理和旅游学院,我作为教师第一次走上讲台。面对一群思维活跃的少年,结合课程安排,我把汉语学习和文化体验结合在一起,教室里充满着水果的甜香。我用青杧果教四个声调,学生跟着我蘸辣椒盐的动作起伏音高:第一声是刀刃削开果皮的清响,第二声是果肉触到舌尖的绵长,第三声是咬到果核的顿挫,第四声则像被辣味呛出的酸涩戛然而止。学习了水果的声调后可以玩“萝卜蹲”游戏,再导入颜色这一部分,学生会说颜色后,我就安排他们体验京剧脸谱。课上,大家拿着自己画的京剧脸谱反复把玩,下课后更是哼着《唱脸谱》的旋律久久不肯离去。
第二季:撒哈拉边缘的甲骨文
2015年至2018年,尼日利亚纳姆迪·阿齐克韦大学孔子学院的黑板上总蒙着赭红色沙尘。当撒哈拉的热风撞碎在教室铁皮房顶上时,我把甲骨文刻进了非洲乌木。初级学生麦克用手指临摹“雨”字时,突然说:“老师,这真像我们雨季时开裂的土地。”带着对汉语和中国文化的热爱,他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通过了中国汉语水平考试(HSK)六级,并获得孔子学院全额奖学金,赴中国山东攻读硕士学位。当问他为什么选择山东时,他说因为我来自山东,教他学会汉语,让他爱上了中国,他要在老师的家乡继续学习汉语。麦克硕士毕业后,我又鼓励他继续读书。目前,他已经博士毕业,继续研究中国文字,决心要做促进中非文化交流的青年使者。
教学间隙,校长带我们中国教师去见了部落酋长。在篝火跃动中,九旬老人用树枝写下的伊博语谚语竟与《论语》中的“己所不欲”惊人相通。那夜,星光如瀑,看着纸上并排写下的伊博语和汉语两种文字,我突然明白,汉语教学不是单行道,当部落族人用植物染料将汉字“友”染成靛蓝与赭红交织的图案时,那是两大古老文明跨越山海的碰撞与交融。
第三季:泉城云端种桃李
如今,在济南职业学院的智慧教室里,全息投影让篆书如游鱼般穿梭。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留学生乌马尔用AR技术复原岳阳楼的雕花窗棂,埃及留学生哈莫在虚拟敦煌摹写“丝路”二字时,突然指着“糸”部惊呼:“这像极了我们法老墓室的圣书体。”
“跨文化意象”课上,塔吉克斯坦留学生凯文展示了他设计的交互程序:轻点屏幕,泰国的水灯化作孔明灯,尼日利亚的陶罐纹路里游出甲骨文。当所有图案交汇成汉字“和”字时,叙利亚留学生哈桑站起来说:“老师,这个字让我想起大马士革老城里,基督教教堂与清真寺共用的一面墙。”是啊,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因学习汉语和了解中国文化而碰撞交织,衍生出更加灿烂的文化。
惊蛰那天,我收到麦克的视频,他寒假回国探亲,身后是拉各斯新建的汉语角,孩子们正用改良的非洲鼓学习声调。看着学生们清澈的眼神,我听见了三种季风在血液里交响——泰国的茉莉香、尼日利亚的乳木果气息、泉城的玉兰芬芳,都在平仄起伏的汉语声浪中酿成了阳春三月的暖阳。
暮色漫进教室时,我正在给共建“一带一路”国家的留学生们上汉语综合课。我瞥见窗外的三色堇在风中摇曳,恍惚是曼谷佛塔檐角的风铃,拉各斯雨季的油棕树影,最终都落成了此刻汉语课堂留学生作业本上的横竖撇捺。
十四度春秋,七万里云月,所幸心火未熄。从初登讲台到跨越山海进行国际中文教学,从亚洲到非洲,再回到国内,这些年,我将汉语的种子播撒在异国土壤中,在季节轮换里等待它破土,等待它被转译成新的文化密码,等待它在时光的暗河里悄然涨潮。而我的国际中文教学的船篙,不论是此刻还是将来,都将永远悬在抵达与出发之间。
(作者系济南职业学院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