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教育报数字报纸

山东教育报杏坛 白杨树 余着的棉线 彩石溪春韵 回到那年 牡丹图 萌芽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如歌散板】

白杨树

□ 王玉河

在学校操场两边,相对站着5棵高大的白杨树。这10棵白杨树总在翻写季节的信笺:春有嫩芽啄破冬的痂壳,夏见繁叶织就绿的穹顶,秋落金箔铺满大地的案头,冬留枝丫勾勒天空的草稿。它们像一个个沉默的史官,把30多年光阴写进年轮,也把我与学生的故事刻进交错的枝叶间。

三月的风刚有暖意,白杨树就急着抖落旧岁的尘土。最先醒的是枝头的骨朵,米粒大的嫩芽裹着褐色鳞片,像襁褓里的婴儿般攥着小拳头。有一天春雷滚过,我晨起见枝丫间浮着一层淡绿的雾,凑近了才发现,是无数新叶挣破束缚,卷着边儿怯生生地探了出来。叶柄处凝着透明的液珠,风过时簌簌滚落,落在我早读时摊开的教案上,洇出小小的圆斑。“王老师快看,树叶在出汗呢!”后排的小睿踮着脚指给我看,他的刘海上还沾着晨露,眼里的光比叶尖的水珠还亮。那些日子,我总在上班前绕林而行,看新叶一天天舒展,从蜷曲的月牙儿变成舒展的巴掌,浅绿渐深。终于,在四月的阳光下,它撑开一片能藏住鸟鸣的浓荫。

盛夏的白杨树是最慷慨的。树干笔挺如列队的士兵,树皮上的裂纹像老人手背的青筋,却透着倔强的生命力。正午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子筛过,落在地上碎成晃动的金斑。我常带着学生在树下背书,斑驳的光影在他们仰起的脸上游移,叶隙间漏下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吹散学生额头的汗珠。有一次,阅读茅盾写的《白杨礼赞》时,我指着最高的那棵树说:“你们看它的枝丫,永远向上伸展,从不旁逸斜出。”话音未落,头顶“嗒”落下一片叶子,正好贴在课代表小琪的练习册上。她捡起来对着光看,叶脉像一张对称的网。“王老师,树叶的血管都是直的呢。”她轻声说,睫毛上沾着叶尖滴落的水珠。那天午后,我们数了最粗的那棵树的分枝,从主干到末梢,竟没有一根枝条是弯向地面的,所有生长都朝向天空,却把浓荫踏踏实实地铺在我们脚下。

深秋时,白杨树把积攒了一夏的阳光酿成满地碎金。先是叶尖染黄,像被谁悄悄点了一笔橘红;接着,黄色顺着叶脉蔓延,整树叶子渐渐变成了琥珀色。风穿过林间时,不再是盛夏的沙沙私语,而是哗啦啦的合唱。清楚地记得在一节作文课上,我带着学生捡落叶,小宇蹲在地上半天不动,手里捏着一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王老师,它是不是舍不得落啊?”他指着叶片中间那道黄绿交界的线,声音里带着惋惜。我想起上周他语文单元检测失利后,躲在树后抹眼泪的模样,便捡了一片全黄的叶子递给他。“你看,落叶不是结束呢。”我指着树根处新冒的细芽说,“它们把阳光藏进泥土,是为了明年让新叶长得更旺。”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两片叶子夹进了笔记本。后来,我在他的日记里读到:“白杨树叶黄的时候,像老师批改作业时,台灯照在鬓角的光。”

落雪的日子,白杨树把所有繁华褪尽,只留干干净净的枝丫。雪花积在枝杈间,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一幅极简的水墨画。有一年冬天,大雪封了路,我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去教室,发现最矮的那棵白杨枝头积的雪被人抖落了,树干上还系着一条红围巾——是班里最内向的小桐的,她总说冬天的树会冷。那天,她来得格外早,正给树根下长出的枝条掸雪,围巾滑落在地也没察觉。“小桐,树不戴围巾也能过冬呢。”我捡起围巾帮她戴好,指尖触到她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她低着头小声说:“可老师,您每天早到,不也像这棵树一样,为我们挡风雪吗?”雪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像撒了一把碎钻。

教龄与树龄一同增长,我渐渐读懂白杨树的沉默。它们从不在春天炫耀新绿,却把第一缕生机献给料峭的风;不在盛夏张扬浓荫,却把最凉的风送给燥热的午后;不向秋日抱怨凋零,却把最后的温暖铺成地毯;不在寒冬哀叹孤寂,却用光秃的枝丫为麻雀搭起避风的巢。就像30年来,我数不清多少次在晨光里擦黑板,在暮色中改作业,在学生失意时为其递上纸巾,在他们进步时悄悄红了眼眶。那些细碎的付出,原来也像白杨树的叶子,一片片落进岁月里,却在不经意间长成了守护的模样。

前年校庆,往届学生回来探望,小琪已是中学老师,她抱着我时,发间还别着一片塑封的白杨树叶。“王老师,您看,当年那片叶子我还留着。”叶脉依旧清晰,像一条走了十年的路。小满成为林业技术员,他带来检测仪,测了那棵最老的白杨树:“树龄32年,根系延伸到操场那边了,一直在默默给草坪供水呢。”小宇开了家公益书屋,他说在窗边种了白杨树的幼苗,“像您当年说的,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暮色漫进白杨林时,我又站在那棵老树下。树皮的纹路里,藏着多少个清晨的朗读声,多少个午后的笑声,多少滴少年的眼泪与汗水。我忽然想起龚自珍的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白杨树叶连飘落都做得那么坦然,不似落花的缠绵,只是静静地铺在根下,把自己还给大地。

这多像我们的教育事业啊!不必追求枝繁叶茂时的瞩目,只愿在学生心里种下向上的信念;不必计较付出是否被铭记,只要他们能带着这份温暖,长成自己的模样。月光爬上白杨树的梢头,把枝影投在我身上,恍惚间,我与树的影子渐渐重叠——原来,教书育人的日子,就是和白杨树一起,把根扎在泥土里,把心向着阳光,让每名经过的学生都能在浓荫里遇见最好的自己。

风又起了,白杨树叶哗哗作响,像无数双手在鼓掌。我知道,那是在为每名坚守教育岗位的教师鼓掌,为每名学生的进步鼓掌。

(作者单位:济南市青龙街小学)

录入:管理员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东教育社 | 在线投稿 | 关于本报
版权所有 山东教育社   ICP证:鲁ICP备16007069号
声明